就在我真的以为他要爱上那位名叫克里斯汀·戴伊的歌唱家时。
他却突然恢复清醒,然后以一种决绝的口吻告诉我。
他要去死。
他要去找妈妈。
他甚至将儿时的面具递给我,让我前往遥远的东方,寻找一个布朗的家族。
我忍不住反驳他,东方人没有这样的姓氏。
可他对此毫无反应,只是一味地说:你会遇到的。
我忍不住骂他:“你老糊涂了!”
但他并不反驳我,也不承认我。
刹那间,疯的人变成了我。
我质问他:“你是要我去死吗?”
他沉默不语,只是蹲在地上,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哭泣。
二十二年了,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眼泪。
人们常说他不会哭泣,可他的泪水比谁都多。
他不停地向我道歉,佝偻的身躯仿佛早已死了多年。
“对不起……德尔巴赫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“我想你妈妈了,我想去找她……”
他的声音在颤抖,带着无尽的愧疚与绝望。
仿佛在这一刻,他彻底将生命交给死神。
******
第一次知道妈妈爱爸爸是在君士坦丁堡,我十岁那年。
当有人问起我的名字。
我告诉他:“德尔巴赫·埃里克。”
那个人怔住。
“埃里克?”
我点头。
“是那个曾红遍君士坦丁堡大街小巷的魔术家、建筑家、歌唱家埃里克吗?”
我脑袋升起问号。
他说的是我爸爸吗?
我的爸爸还会唱歌?
我怎么不知道?
那个人看我一脸茫然,便换了个问题。
“你的妈妈是克丽丝小姐吗?”
这次我点头了。
我的妈妈的确是克丽丝小姐。
切尔理叔叔和奥莱多爷爷都这样称呼她。
那个人顿住,然后喃喃道:“怪不得,看来你的名字是你妈妈取的。”
我大为震惊:“你怎么知道?”
他解释说:“因为你名字的含义是‘最爱的人·埃里克’。”
“而克丽丝小姐曾在全帝国首都的贵族面前宣告—埃里克是她最爱的人。”
而我的爸爸就叫—埃里克。
无姓。
*
我凝视着眼前男人脸上的泪水。
望着他佝偻的身躯,耳边的白发。
突然同意了。
同意他去死。
因为在他心中,妈妈更重要。
而在我心中,他更重要。
*
我的爸爸—埃里克。
在流尽最后一滴眼泪后。
躺进棺材里,握着轮转盒。
自杀了。
他死在1894年的冬天。
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。
爸爸妈妈结婚那天。
*
而我也启程去了遥远的东方。
去寻找他梦中那个永远不可能有的家族。
我飘洋过海,翻山越岭。
终于抵达爸爸口中所描绘的那个国度。
可这里正在打仗。
我四处躲避战火。
四处漂泊。
像年轻的爸爸一样。
在这片土地上,我苦苦寻觅许多年。
但布朗家族的踪迹就如同魅影般始终难以捕捉。
就在我心灰意冷,不知该怎么办时,一位怀有身孕的贵族小姐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她满眼哀求地向我提出请求。
希望我假扮她的丈夫。
原来,她的丈夫在回国途中,无情地将她抛弃,令她孤立无援。
她不敢回到家族宅邸,害怕亲人会对她冷眼相待。
她承诺会给予我丰厚的报酬。
但金钱于我而言并非所求。
我愿意帮她这个忙。
因为我曾听闻外婆也曾遭遇过类似的不幸。
我不愿意让这位贵族小姐腹中的孩子重蹈我母亲的覆辙,在人世间漂泊无依。
当我问起这位贵族小姐的丈夫姓甚名谁时。
她告诉我,他叫奇尔斯·布朗。
那一刻,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。
我急忙抬起头,努力掩饰情绪,不想让这位贵族小姐察觉到我的异常。
可这日的天气实在太好。
阳光很亮、很大、很圆。
耀眼的光芒仿佛在故意刺激我的泪腺,让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。
如同当年跪在地上哭泣的爸爸一样。
我透过泪光,望着金色的光环,心中突然涌起大片大片的喜悦。
我的爸爸,终于要找到妈妈了。
但高贵的太阳神啊,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?
让我的爸爸—埃里克先生,在年轻时便回到妈妈身边。
不要再让他有那么多遗憾,不要再让他受那么多罪。
哪怕……没有我的降生。